一席话石破天惊，曹老板和幕僚们不再把典满视作小儿，而是妖孽。

典满自由了，不管曹老板理不理睬，每日都去曹老板那里问个安，瞅着没事儿就去找自己的部曲厮混。

骑马射箭、刀盾戈矛、布阵行军，折腾到筋疲力竭了，军营的饭食管饱，再加打坐吐纳枕玉而眠，倒也过的滋润、痛快。

他爽快了，宋延年、刀疤等人惨了，每天被折腾的死去活来，叫苦不迭，好不容易在西校场养出些许的膘，没了！

陪不住，陪不住，兄弟们，少君来了，扯呼！他们宁愿去跟着虎士们训练，也不敢跟典司马瞎折腾了。

每日晚间，许褚都把典满的一举一动详细禀告曹老板。

“仲康，你说，他跟你的剑士比斗，赢了？”

“典满赢了，三招，第三刀把许柘的剑斩断。”许褚有点郁闷，那小子最近进步太快了。

“你能赢他？”

“嗯......”许褚在曹老板的注视下有些不好意思，说：“不好说，单独比步战，我能赢。”

“噢！”曹老板明白了，骑射确实不是许褚的强项，又说：“这小子让我头疼，要不，让他当虎士的军司马？”

许褚眼睛一亮，他虽然跟典韦一样有点憨，却很快意识到不对劲，真那样，老板不会用询问的语气，赶紧摇头。

“再等等吧，有机会给他一部人马带一带。”曹老板高兴啊，典韦父子的忠心毋庸置疑，单单那日完全不顾帐中颍川谋士们的脸色，说出一番只为主公设谋的话来，就足以证明。

但是......不对！那小子压根儿就不想躲在中军大帐中出谋划策！所以才一席话把荀攸、郭嘉等人全得罪个精光。

你想带兵？哼哼，偏偏不让你如意，且晾着吧！

“主公，主公！”王必匆匆赶来：“许都五百里急报，吕布击败刘备、夏侯惇，已经攻占小沛！”

曹老板正想着张绣这头鹰已经熬得差不离了，是收兵回许都呢，还是去打袁术那条落水狗呢？好了，不用想了，如今刘备、夏侯惇打不过人家吕布，告急了。

“许褚，传他们快来！”

不多时，幕僚们鱼贯而入，许褚没忘了典满，就像押送犯人一般跟着小子进了中军帐。

众幕僚都有些兴奋。

今年五月，吕布跟袁术结盟后进攻刘备，夏侯惇奉命支援刘备却被击败，刘备退守小沛。如今主力大军在南阳几无用武之地，正好可以借机出兵，扫平吕布，顺便解决刘备。

之前，众人还曾争论是先打袁术还是吕布，今夜意见高度一致，先打吕布。

派谁留守，张绣、刘表来攻作何对策？

大军如何转到徐州？派遣斥候，制定行军路线，筹措辎重补给，各部行军次序都要谋划。

典满缺乏的就是这些知识，专注、认真的情态落在曹老板眼里，典家妖孽的浑小子确乎又“孺子可教”起来。

计议妥当，众人散去。典满刚刚走出中军帐，荀攸紧跟了两步，轻声道：“典司马，荀某有事请教，不知可否移步？”

“荀君，请。”典满恭敬的跟在荀攸身侧落后半步。

驻军日久，荀攸单独有一间竹屋，二人入屋分宾主席地而坐，老军奉上煮好又晾冷的茶水后退下。

“我有三问，请典司马赐教。”

“荀君学识渊博，典满早就想登门请教，恪于门第悬殊，非君相召，不敢唐突。”

门第二字被典满咬的很重，荀攸却早有所料，今日第一问就是与门第、世族、士子相关。

“高门出大才，寒门无贵子。此话妥否？”

典满微微一笑，躬身道：“请荀君先恕典满唐突之罪。”

“无妨。”

“大才、贵子，人也！百姓、兵卒，人也！在典满眼里，并无高下之分。”典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：“正心、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，典满年轻愚钝，不敢妄言之。只觉身逢乱世，百姓皆苦，追根溯源，祸端其实只有两个，其一，土地兼并；其二，权力分配和约束。”

荀攸笑道：“哈哈，典司马学的一手好兵法，这是避实击虚啊！”

“典满出身不好，没读多少书，凭父亲拼命攒下的福荫才有今日，肚子里墨水不过点滴，哪敢跟荀君论道理？只是本着内心的想法，倾诉于荀君，希望得到教诲而已。”

说完，典满膝行后退避开案几，再给荀攸行拜礼。

荀攸简单的躬身还礼：“且说说你的想法。”

“太乱。”典满自嘲摇头，抬手指着太阳穴：“所以请教荀君，是太平道黄巾蚁贼乱天下，还是让耕作的百姓没有土地却要承担赋税徭役的人，或者制度，让天下乱了？蝼蚁尚且贪生，蚁贼造反前仆后继，悍不畏死，又是为何？”

“朝廷阉宦横行，张角妖言惑众。”荀攸回以士子们的共识，可谓标准答案。

“世族族人、门客、部众数千，良田万顷，每年缴纳赋税多少？承担徭役多少？”

“朝廷宽待，士人不服徭役。”荀攸心知肚明，国家户籍制度在世族面前形同虚设。

典满察觉荀攸在避重就轻，未必就是想说服自己，或者带着别的什么想法。那就，不吐不快吧！

“典满想，如果人人有耕地，户户有余粮，少年能读书，达者能出仕，渔樵耕读，各得其乐，多好？”

“世道本就不公，张角就是如此蛊惑人心的，典司马，小心着道！”荀攸有些诧异，更多的是担心，这段时间与许都的堂叔书信交流，他对典满的观感其实挺好。

年轻人嘛，想法多，乐观，曾经的荀攸不也如此？

典满一脸惋惜的说：“我读书少，在襄邑的启蒙先生手边只有三部书，两部是借的。”

“典籍抄写传世，难得啊！”

“我就在想，启蒙先生仅有三部书，两个木柜都装不下书简。如果全都写在纸上，装订成册，不好吗？”

“纸张难得，洛阳纸贵。”

“我又在想，文字常用者不过两千余，以陶土作小印后烧结坚硬，编排成行列，以绳索或木框规矩之，蘸墨印之于纸，装订......荀君，荀君！”

荀攸眼神震骇，脸色涨红，浑身发抖，张口结舌，一时之间说不上话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