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辆富特1910年款式T型车从奉天小西边门出城，驶向皇姑屯车站。

奉天城西郊铁道纵横，京奉铁路、南满铁路交汇，因为管辖、经营权分别在邮传部铁路总办衙门和倭国南满铁路株式会社，不愿意跟小鬼子多掺和的锡良，选择在京奉铁路皇姑屯站下车。

李尧开车跟在周道生的车后，军服的衣兜里装着一封血书。

周道生、商震等177名中、低级军官和讲武堂学兵署名的请愿书，请求李尧率部入关，驱逐鞑虏、恢复中华。

文采飞扬，热血激荡。

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前途，这些青年军官们不惜抛头颅、洒热血，请愿、暗杀、起义，一**的前赴后继，可歌可泣！

歌，当歌，当高歌！泣？为何要泣！？

如同前些天熊成基在哈尔滨企图暗杀载洵、萨镇冰，却泄密被捕杀那样的可歌可泣？不！谋定后动，一击致命！大好的热血男儿们才不会白白流血牺牲。

周道生一枪名震天下，因为锡良一句赌气的话，从副军校连升三级为副参领，又暂署理93标标统。

农场士官，担任队官尚且足够，管带就很勉强了，标统确乎太过于超擢。

锡良在奏报第24镇编成时，执意要把“军人标范”的周道生提拔到标统职分上，李尧也没办法阻止，只能把周道生抓进合成战术班学习，提高军学修为，认识自身不足。

看起来，还是没能阻止这位标统头脑发热，趁着人在奉天城内的便利，与同盟会辽东支部的人接触频繁，思想已经偏离汉兴会的轨道。

177人中，只有周道生是汉兴会成员，显然，他有些飘了。

坐在车内副驾驶位的商震，同盟会辽东支部骨干。他即将从讲武堂炮科结束为期半年（军官生）的学习，分配去向已定——第20镇司令部三等作训参谋，正军校衔。

血书是给李尧的，却不是商震、周道生直接交给李尧，而是通过学兵总队长陈廷甲转交。想必周道生心里也在打鼓，对血书一事并无把握。

“起予，说一说，血书是怎么回事？”

商震一直忐忑不安，上车之后慑于统制官兼总办的威严不敢开口，此时听了询问一时愣住。李尧也不催促，默默开车前行。

商震反应了一会儿才说：“广州新军起义失败，会员同志纷纷北上奉天。如今，放眼全国新军，唯有第24镇条件最为成熟，发动起义，推翻清廷的成功把握最大。所以......”

“所以就用血书请愿的方式要挟于我？”

“不是，统制官，不是这个意思，而是想请统制官看到下面弟兄们的意愿和斗志，振臂一呼，万众一心，挥师入关，摧枯拉朽！”

“呵呵，成语倒是用的不错。你可想过，如果我军，包括第20镇，与关内近畿陆军第1、2、4、5、6镇打成僵局，第3镇从吉林南下，在第二混成协策应下攻取奉天，该怎么办？”

“如果我军挥师入关，驻旅大地区和朝鲜的倭军两面夹击奉天，又怎么办？”

“革命是华夏内务，倭军必不会干涉。”商震说这话，明显声厉内荏。

“好一个必不会干涉！是倭国明治天皇下令，还是关东都督大岛义昌作人格担保？昔年朝鲜东学党起义，倭国也说过必不会干涉，结果如何？国家之间，各为其利，尔虞我诈，机谋百变。”

“只怕我们这一起兵，不会成为民族英雄，反而成为放开国门，导致南满彻底沦陷在倭寇铁蹄之下的，千古罪人！”

千古罪人四字，李尧特意加重语气，声带金铁之意。

商震是有见识的，顿时警醒，呐呐无声。

“倭国黑龙会对同盟会渗透严重，那些所谓的民主人士，所谓的邻邦友人，大多数包藏祸心。”

“起予啊，你有一句话说的好，华夏之革命是华夏内务。所以，绝不能设谋于外，假手于人，更不能给外人以可趁之机！否则我们的革命结果必然不受我们的控制，与初衷大相径庭。”

商震心事重重，思考了好一阵，在心底长长叹息，又问：“统制官，那我们何时发动？”

“我们是华夏人，是华夏军人，是华夏革命军人。所以，考虑问题的次序不能混乱，要从根本利益上为国家考虑。之前你们学堂也讲过元末明初，朱元璋广积粮、高筑墙、缓称王，乃以黯弱之师成就驱逐蒙元、恢复汉家天下的大业。”

“如今，东三省局面刚刚打开，新军可靠的不过一镇，鞍山实业尚在建设并未见效，百万移民还在安置，开荒垦殖等等事务，还需要一个安定的局面推行之。两年、三年，兵精粮足，国防稳固，再挥师入关，又将是何等局面？”

“你们太着急了！急什么？一个个在讲武堂里白学了半年吗？你，给我仔细想一想，在内部好好查一查，到底是谁在背后着急？！明白没有！？”

“明白！是！”

李尧把车子开到站台边，放缓了语气，看着商震的眼睛，问：“你真的明白了？”

商震目光躲闪，不答。

“参谋，自身业务是基础，可如果只能在业务范畴之内参谋军机，一辈子都是参谋。让心境更冷静一些，把视野放到整个东亚甚至全世界来看一看，审视自身，好好想想——兵者，国之大事，死生之地，存亡之道，不可不察。”

“个人，死则死耳！擅启刀兵却是关乎国家生死、民族兴亡！”

“冷静想一想，想好了，有什么话再找我说！”

李尧下车，嘭的一声重重关上车门。深呼吸一口气之后，把心境放宽，等待锡良乘坐的火车进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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